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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瓶邪】萤飞7-8

完结

短篇HE,四十年代东南亚背景,瓶邪,有胖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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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7 弱者


——小花,很可能这一封信你不会收到。我将它写下来,是因为我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。

我的父亲母亲从杭州千里迢迢到了云南,躲在深山中不再外出,是因为从前我的爷爷在北京、我的叔叔们在上海做着一些工作,而他们深深忧虑在母亲肚中的我,将为此遭受怎样的生命威胁。一九二五年,日本人在上海开圌枪打死了几名工人,其中有我的叔叔。我的母亲是一位异常强韧且固执的女人,二圌六年初,她带着腹中的我,硬拉着我的父亲奔向了火车站,她说:“我不管你们家的事,我只要我的孩子有太平快乐的童年!”

远在北方的我的爷爷,听说了这件事,托人在长沙站截下母亲和父亲,不是阻拦,而是给了丰厚的路资,又请人家转告道:“我给这孩子取了个名字……祝福我的孙儿,愿他长大归来时,是一个和平的年代,愿他永远有不见血的、澄澈的眼睛。”

我的爷爷在一九三一年七月身亡,原因想必你知道。他的遗书辗转经了几位朋友的手,才送到我父亲的手上。那年我快六岁,我的父亲将我抱在膝头,流着泪给我讲爷爷的故事,说他在北平所做的事,他和他的几位朋友组织了一场又一场抵抗入侵的活动。他的其中一位朋友,唱戏十分好听,但他的夫人却被当做人质残害了。

是的,我在香港时,认出了二爷爷。我曾为此在那个小院中彻夜恸哭。我为他们所遭遇的事情感到悲哀,而我清楚认识到我的弱小和无能为力。幸有小哥安慰我,他可以将你们一并带出国去。在你工作时,我跟二爷爷说了此事,他写道:“南洋地方……地虽属蛮夷之地,界仍居南海之中,很好,但我是不去了,我离不开埋葬她的土地。我请求你,望你将雨臣带走,过上好的生活。”可你终于还是不肯跟我们上船。

今天我站在这里,感到命运兜了一个大圈,还是将我们送回了原本的轨迹上。同时我也疑惑着,将我们送上战场的,到底是冥冥间什么在左右?我站在与祖国隔了一片大洋的土地上,却仍是以华人的身份,组成人民抗战军,穿上了战士的衣服,面对那些碾压过热带丛林的坦圌克……我为我的爷爷和父母的心愿不能实现而感到遗憾,但我心中十分光荣。不过请你放心,我和小哥一直保护着对方的后背,没有受过什么伤。可我始终不知道你这些年的经历。今天我将这些事告诉你,怕的是我圌日后也没有机会亲口跟你讲述。

我深切祝福你和二爷爷安全无虞,愿我们有再相见的一天。


王盟看着吴邪写下这封信。他没能看懂几个字。他看见吴邪落笔后,在桌底下握住了张起灵的手。他记得自己前段时间还在惊疑他两人的关系,这时候却已经毫不在意了:战火当前,相互表白的少年少女实在很多。

十二月八日当晚,张起灵在城郊一处张家名下的锡矿场的门卫室里,联系上了在马各地张家人,组织起一支武圌装义勇军。由于张家在三八年组织过先导队伍往中国运送物资,比南侨机工更早一年,因此张家在马来亚北部槟榔屿的一处产业遭到了第一波轰炸,炮声开启了这片海洋浮土数年的震颤。而张起灵及族内主管人士的住所也被谍报人员锁定。张起灵听到吴邪回城的消息后,持圌枪潜入城中,将他带回矿场。

他们在最后的夜色的掩护下,走出三四百米时,留在宅院厅中的那盏煤油灯,便被狙击枪点爆了。


这天已经将近新年。吴邪和张起灵躲在王盟家中有两余日。王盟不懂,香港在圣诞那日已经被占领了,吴邪为何还要写一封寄不到的信。而胖子将阿贵和云彩父女送去了新加坡,又回来帮他们的忙。

华人不过元旦,但英国人过。城中的英军队伍挂起了庆祝的彩灯,闪闪的照耀在沿街的旅人蕉上。马来亚本土不产酒,王盟他爹从客家华侨手中买来糯米酒,胖子接过来喝了一口,骂道:“甜的!”

吴邪学着他,端起眼前的碗也喝了一口,砸吧一下,皱了皱鼻子,递给张起灵。张起灵在他啜过的沿口上抿了一口,吴邪瞧见了,趁端菜时凑近他耳边:“等睡觉前,你可以亲我!”甜甜的酒香沿着耳廓和脸颊流入张起灵鼻子里。

他们在这场战争中所经历的,写不到纸上也融不进酒里。他们两人之间,东躲西藏时牵着的手,张起灵教吴邪解电报时,在他侧脸上烙下的吻,在闷热而拥挤的地下室里整理队伍消耗物品单时,互相倚靠着打的盹。他们只能偶尔在夜里散步,热带的冬季气候依然和煦,偶尔有萤火飘飘,消失在树丛后。

吴邪的眼睛里映着月光,溶溶的像蜜糖。张起灵的手指在这上面盘桓过无数次,吴邪笑他:“你别把指纹印我眼皮子上!”

吴邪的眼睛里也映着火光。他第一次举起枪,瞄准的是在背后偷袭张起灵的一名步兵,他的子弹先到,赶来的张海客的子弹后到,两发都透进了步兵的身躯。步兵的刀子抢在中间,刺进了张起灵手臂。


王盟的父亲在跨年夜里讲了一个故事:他的父亲,王盟的爷爷,是一个愣头愣脑的工人。他的老板是张起灵的父亲,一位得到了英国驻马政圌权授勋的人物。人们津津乐道于英雄人物事迹,王盟的爷爷也热衷于此,十句要夸老板八句,只是他总是太过激动而说不清楚。一九一一年,他跟着老板回了国内;年末老板带了他的骨灰回来。

张起灵的父亲受了重伤,养不好,伤口烂了一片留下病根,几年后内脏衰竭,郁郁而终。遗腹子张起灵被生下来两年后,老板的妻子也故去了。三保山的华人公冢,墓碑已经布满了整座山头,张起灵长大后做了一把努力,终于把三人都送进了里面。

张家的老人常常念:“日久他乡即故乡,晨昏须上祖宗香。”说的是要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乡,好好建设它,好好生活,日子才能过得好;但早晚两次必定要上香祭祖,这是不忘本。许多华人的遗愿,是葬在故土,退而求其次,也要葬在华人的山头上。

王盟的爹带着王盟,每个月去扫墓,四周打理得干干净净。他至今也不懂他的父亲因何而死,那是一件复杂的事了,他每每想要理清楚,从报纸上剪下所有带了相关字眼的报道,请人念给他听,最终都会热泪盈眶,只记得他父亲身死的地方,叫做黄花岗。


吴邪念书时,老先生也给他教一篇文章:“意映卿卿如晤: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!吾作此书时,尚是世中一人;汝看此书时,吾已成为阴间一鬼。吾作此书,泪珠和笔墨齐下……”

他给张起灵包扎伤口,忽然想起了文章开头这一段。包扎完后他俯身,把脸轻轻贴在张起灵臂上,继续背诵道:“‘吾自遇汝以来,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……吾至爱汝,即此爱汝一念,使吾勇于就死也。’”

张起灵轻轻抚摸他的头发,说:“我也一样。”

吴邪想他写给解雨臣的信应当改一改:不是命运将他送上战场,而是他自己选择开了这一枪。有些事,只有经历过了,才能感慨说是命运。他身在其中时,是出于本心选择从弱者蜕变为斗士,为的正是他所求的人事。

亲身经历过战争的人,也不爱再提其中多少苦难。他们更愿意谈起他们苦中作乐的收获,比如成长。那时张起灵之于吴邪,王盟的父亲之于王盟,二月红于解雨臣,胖子于云彩,霍玲于秀秀来说,都是绝对的强者。他们更乐意把所失去的当做往事留在风里,转而回忆原本的弱者选择站起身来面对烈烈战火时,一片片朦胧的背影。





08 家


他掉了一块肉,笑嘻嘻地用脚尖戳了戳,一脚踢到了不远处的战壕里,回头对吴邪道:“天真,等会儿把你胖爷的肠子塞回去。”

吴邪伸手把他的钢盔往下按了按:“行,你躺好。”探手掐住了一只趴在胖子肚子上的花螳螂,虫子的覆翅嗡嗡拍起来,前肢张牙舞爪要往吴邪手指上锯。吴邪手一扬,它便滑向空中,像一朵紫白的兰花。

春天一月,地上也长满了花,紫灰的,银红的,碧绿的,雪白的,铺满了整片野地,中间躺了几具尸体,有华人的,也有马来人、印度人、日本人和英国人的。张起灵在侧面一丛芦柴的遮掩下,冲他比了个手势;吴邪点点头,打开弹壳盖子,取出拉火环,握紧了木柄——

张起灵脱帽向野地中间的死人致敬。

吴邪眼眶一热,定了定神,把手圌榴圌弹扔向了灿烂的花海里,喊道:“撤退!撤退!跑了!”沙土盖住了他的尾音,扬尘很快被春风吹散,留下蔚蓝的天和满地懵懂的新花蕊。

马来半岛南部也失守了。

一月末他们退往新加坡,划着小船渡柔佛海峡;二月日军也渡海过来了。二月十三日,鸦圌片山战役爆发,胖子还没有找到先来城中的云彩,这一年的情人节前夕,花店没有玫瑰,胖子摘了一捧火红的龙船花,抱在怀里,大街小巷地喊她的名字。

霍家来接人的船入港了。吴邪和张起灵在舷梯下等他,时间仿佛遥遥倒溯几年前在香港维港的那夜,吴邪站在那里,举着枪,对准前方的巷口:他希望先来到的是胖子。张起灵少见地点了一支土烟,火星在海风中颤抖,但他仍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撤离人员登船。

满城炮声中,吴邪盯着黑暗的小巷口,像在注视一片深渊,直到里面飘出来女孩子的歌声:“……三月三,敬酒歌,藤缠树,多谢了,大地飞歌……”吴邪放下枪,把脸埋进了手掌里。张起灵双手抓着他的肩膀,将他往船上带,吴邪顺从地行走,没忍心回头。王盟在甲板上,望见走来的两个人:云彩蓬乱的头发上有一粒红花瓣,她一手搀着伤未愈的胖子,一手举着阿贵的拐杖冲着前方,杖头一片斑驳黑红的血迹。

船在情人节的夜里出海,次日新加坡沦陷,城中贴出了一份布告:要求所有新加坡十八至五十岁的华人男子到四个地方集中以领取“良圌民证”。人们被捆赴海岸,重机枪从他们的身躯上扫射而过。后来为节约子弹,华人们被绑成一串,载到离海岸十公里远的地方,推进海中。

同一片波涛上漂着的是霍家的渔船。霍秀秀将头发在后脑勺挽成了一个光滑整齐的发髻,她举着一盏矿灯,像一座摇摇欲坠的灯塔般站在船头。张起灵的手掌仍握着吴邪的肩头,他们并立在船舱口,望向船头。秀秀冲他们笑了一下:“哥,你们傻了莫?快进去吃些东西呢。”

深夜里吴邪倚在张起灵耳边问:“玲姑姑呢?”

张起灵给他按摩太阳穴:“在爪哇……没躲过空袭。”

“我们去哪里?”

“先把伤员和老少送往澳洲附近,再回来帮海客。”

“……我可先说好伐,我不会一个人待在澳洲的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跟你一块哦?”

“好。我会保护你。”

“我保护你!”

“我保护你。”

“我来保护你!”

“好。”

“那你别死。”

“好。”

远海的水和天融在一起,星光月色从天上流入水里。几艘船彼此间隔了一小段距离,船舷里点点的灯火,汇成一串河波,和着天宇的光芒,流淌至海雾沉沉的深处。


出乎许多人意料的是,张起灵和吴邪等人往后二十年都再没有踏上过马来半岛那片土地。

他们绕了几个圈子,终于在一九四二年六月抵达澳洲大陆西侧一个隐蔽的小岛。张海客的电报早已在那边等着他们——张家潜入某方内部的人员,传出来一项秘密指示:英国战圌时内阁向伦敦殖圌民地部和陆军圌部下达了一项秘密指示,要他们着手制定战后在马来亚恢复与加强殖圌民圌统圌治的计划,严密监视华人抗日军的动作。

张海客在末尾加上了几个字:“局势暂稳,勿念,珍重。”

张起灵沉思斟酌了一夜,第二天宣布:当前队伍的张家族人全体迁往澳州南部定居生活。

胖子在会议后赶上了他们,追问道:“为什么?就因为害怕以后英国人针对我们华人,现在就不回去抵抗他圌娘的日本人了?战争都没打完,现在逃跑是什么意思……”他从前在国内的兄弟,赌上了全副身家参与抗日,他曾将这件事反复地讲了又讲,道:“我服这样的真汉子。咱们的家国土地,给人占去了,咱们子孙后代都给人做奴隶,这有什么意思?”

张起灵停下脚步,转身盯着胖子的双眼,一字一句说:“那里不是我们的祖国。”

胖子一时语塞。

吴邪看见王盟站在不远处,痴愣愣地瞪大眼睛,望向这边。

张起灵道:“我们为之奋战的那片土地,永远不会真正接纳我们。或许你的下一代,王盟他们的下一代,会最终有一个真正的祖国,但我和我往前几代,都是没有家国的人,我们在这片海域漂泊了百年,竭尽心力也扎不了深根。我们没有家,我们最宝贵的是我们的族群,是我们族群下一代的青年和儿童。”

吴邪温言提醒胖子道:“张海客他们还一直在抗争着。”

最后胖子道了歉,或许是向张起灵,或许是向百年前那些得不到故国庇佑而奔逃海上的人们,总之他极郑重地道歉了。吴邪不问,他知道自己也问不出历史的对错,但他们几人间,总是能够有真正的体谅和宽容。


王盟离开了。

夜里他背着行囊,和他的父亲来向吴邪二人道别。他仍像从前一样,傻傻地搔着头:“老板们,我和我爹要坐船去广州。我爷爷的墓被打坏了,但我们还可以、还可以去他去过的地方,在爷爷的爷爷出生的国家,我要为那里出力气……”

他词不达意说了半天,吴邪笑眯眯地问他爹:“叔,你也想去么?”

王盟父亲慈爱地摸了摸王盟的后脑勺,又摸摸吴邪的脑袋,道:“我听我们愣仔的。”

他们将王盟父子送到夜泊船港的一辆货轮上。王盟朝他们挥手:“老板,我去广东,能不能看见下雪?——”

吴邪喊:“你去了便知道啦,你看见了,记得写信给我,你要是不会写,可以画下来!”

王盟果真给他寄了信,说他仍没见到过寒冬,但他知道下雪有多美。他在信里附了别的消息:解雨臣在香港沦圌陷那年参圌军去了,跟着队伍北上作战。现在他回来了。


这都是以后的事了。夜里张起灵和吴邪沿着丛林边缘的海滩,从港口散步返回。他们有了一个新的住处,地方不大,但张起灵亲手在院里栽了一棵芭蕉,让吴邪依然能在叶荫下看书。

吴邪想到胖子的话,又想到王盟离开时说的话,心里忽然疼起来。他们说的都没有错,可谁知道张起灵,是不是也偷偷希望着回去当一名战士呢?但他有别的责任要履行。他的人在安全的后方,只有吴邪知道他的心,正深沉热切地注视着千千万万深陷苦难的人们。

他握着张起灵的手,跑到他身边逗他。他牵着张起灵行走,四下无人雾气朦朦的夜,他踩到一丛野草,于是一点、一点、又一点的萤火虫,从杂草间飘起来,漫延了整片海湾。他亲吻张起灵的唇尖和耳垂,等两人闹在一起,又推他:“你做什么摸我屁股?”

张起灵忽然低头笑了笑。

吴邪呆呆地看了许久,慢慢环抱住他的腰:“你没有家,我来当你的家,好吗?”

张起灵抱紧了他。

吴邪又问:“我就是你的家,好不好?”

张起灵道:“好。”

吴邪和张起灵交换了一个吻。他闭上眼睛仍看见满林飘荡纷飞的萤火,在他脑海铺成遥远的银河,虎爪和枪口朝向哪里,哪里就飞起一条光带,寂静地散往四海八方。那是历史至今,一些悲哀而坚韧的族群用脚步踏成的人类的星图,永远微弱但坚定地闪烁着。

他们没有家,风往哪里吹,他们便落在哪里。

但他们有家。








[完]


[参考]

[1]巫乐华.《南洋华侨史话》[M].商务印书馆,1997

[2]薛莉清.《晚清民初南洋华人社群的文化建构——一种文化空间的发现》[M].北京:三联书店,2015

[3]郑捷.近代上海工业与南洋贸易[D].2011

[4]纪录片《下南洋》.北京新影世纪影视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出品.2013


之所以写这篇文章,最初的原因是我听了一些华侨的故事……也可能是文化血缘的驱使。我是客家人,最常听见的是客家迁徙,每逢战乱,先祖们便不得已又奔徙,从中原一直到南方瘴地,终于建立了家园,又不得已漂出海外。他们的族群感情是复杂的。

然而在这个设想里置入瓶邪,实在费了好大的力气,却取不得什么效果。小哥背负的职责,他的家族,他的善良悲悯,他闷头做事的风格,等等,每样我都试图涉及,最后落了一个浅谈辄止的结果,最惨的是写完才发现没有交代表述好他对吴邪的感情。而吴邪,我总是忍不住用我能写出的最可爱的句子来形容他,然而我在他身上加上了诸多过往背景,使他经历一些莫名的悲哀,真是对不住他。

这篇文也有好的地方——好在哪里呢,是我终于把它基本写完了。一开始规划着要讲的、要传达的我私人的情感,和要送给瓶邪的祝福,马马虎虎都让我写完了。这让我开心不已。而故事本身的背景又让我痛苦。因此有了这段时间反复无常又矫揉造作的我,更因此要再次郑重地感谢所有安慰我和鼓励我的人。谢谢你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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